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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錄自《我到我們的世代》。天下文化出版。）

 

親愛的安德魯:

 

還記得我嗎？也許你已忘了！如果那次我沒叫警察來，你可能很容易就把我忘了，我只不過一個住在郊區的普通媽媽。不過，我們沒有忘記你。我想，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你。

 

對你來說，這可能有點唐突，不過，我們在回想家庭生活時，常習慣用〔安德魯來以前〕、〔安德魯來以後〕區分。在〔安德魯來以前〕我們的生活很簡單，這座小鎮也很安全舒適。我先生和我搬到這裡來，就是要逃離大城市的干擾。我們都在市區上班，鎮日看到陷入困境的人和游民。但當我們離開市中心，就把一切拋到腦後。在這個安靜的住宅區，草坪修剪得整整齊齊，人人準時付帳單，小孩子到了時間就乖乖上床睡覺。在〔安德魯來以前〕，我們家三個小男孩都以為，家家戶戶都有一棟樓房、兩輛車、度假小屋，還有關心子女的父母。

 

你剛來時，絨線帽掛在油油的頭髮上，沒戴手套，紅通通的雙手插牛子褲袋中。你濕透的靴子上滿是融雪，走起來吱吱作響。你靠近滑冰場時，我正在看我兒子史考特和其他幼稚園學生在冰上滑冰，蹣跚前進。擬潮溼的眼睛與我相視，然後迅速移開目光。你低頭垂肩坐下，看著地上。

 

我沒辦法忽視你的到來。我的意思是，作為一個母親，我看到一個該在學校裡的孩子卻不在學校，我立刻提高警覺。我問了幾句，像是：「外面很冷嗎？」「今天不上學？」你喃喃唸了幾句，「嗯，很冷。」然後就拱起背，窩到椅子裡。你只是想要一點溫暖，有個地方可以闔上眼，沒怎麼搭理我。我想，我應該讓你一個人靜一下。畢竟，這關我什麼事？

 

可是，我看到我的兒子快樂的學溜冰，然後看看你，這麼明顯的不快樂，比我十三歲的兒子大不了多少。而且，再ㄧ個星期就是耶誕節了。也許我被節慶氣氛冲昏了頭，我不曉的怎麼搞的，就唐突的問你，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回家，吃ㄧ頓熱騰騰的午餐。

 

小史考特對你一知半解，在我們回家的路上，目不轉睛瞪著你看。在車上，你終於卸下心防，告訴我你是如何被學校退學，被寄養家庭趕出來，父親在牢裡，媽媽也漠不關心。你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，在朋友家連窩了兩個晚上，直到被他的父母踢出來。前一晚，你睡在朋友家濕冷的庭院倉庫裡。

 

我們到家後，你狼吞虎嚥吞下兩罐義大利罐頭，然後窩近史考特的床，睡得不醒人事。我想，我丈夫絕不會同意我把你帶回家，因此，我拿起電話，輕聲跟他解釋。當然，他很擔心。你是誰？如果你嗑藥，或是身上有武器怎麼辦？他很快趕回家。我知道你絕不會相信，但我們真的覺得我們是在做正確的是~~~叫警察。當你在睡覺時，我跟你學校的校長也談過了。她說你任意破壞她的車子，從寄養家庭逃跑，也不上法庭。警察還發出逮捕令，要來抓你。

 

你蜷縮在被子下，像個小孩般熟睡。我看的出來，你是個乖孩子，只是在人生剛開始時迷失了方向。現在你孤獨又害怕，但我們必須讓警察把你帶走。我在想，當你離開時，看到我滿臉淚痕，你會怎麼想？你聽到我在說對不起嗎？你能理解嗎？那天晚上，我們和孩子花了很多時間討論，為什麼有些孩子沒有父母照顧，為什麼有些孩子偶爾會犯法。我們甚至得解釋，什麼是寄養家庭，因為他們從未聽過。我的另一個兒子克里斯多福很難接受這些事實，還痛哭了一場。

 

那天晚上，我們坐在床邊跟他討論，告訴他人生並非事事如意，以及像我們這樣幸運的人該怎樣盡可能幫助那些不幸的人。克里斯多福一直沒法平復，他對於你將在拘留中心過耶誕節、孤苦無依也沒有耶誕樹這件是耿耿於懷。我自己也動搖了，我是不是真的做對了？有一天晚上，孩子放學後，我帶他們到購物中心。我們愉快的挑選要送給你的禮物。我們想，隨身聽的CD播放器很方便，不管你走到哪裡，都可以隨身帶著。克里斯多福希望你會喜歡他挑的CD，他說那是最熱門的專輯。

 

我們花了很多時間，才找到你在那裡。沒有人要告訴我們你的去向，直到那個來逮捕你的警察出手相助。你在市區的一個拘留所。我們盛裝打扮，信不信由你。那是耶誕節前夕，當我們在ㄧ棟維多利亞式舊建築前停好車時，我看了看我的家人，每個人看起來都有點緊張。你會生氣嗎？你會想見我們嗎？

 

看到你臉上的愉悅時，我整個人鬆了一大口氣。你看起來好多了。你不必再回到那個你討厭至極的寄養家庭，現在跟你住在一起的青少年看起來跟你合多了。我的孩子好像來到另一個世界，市街的噪音、陌生的景象，還有你的生活與他們這麼不同。你看到禮物，眼神為之ㄧ亮，他們看到興奮極了。那是最美妙的一刻。

 

此後的耶誕節，都不一樣了。你讓我們體驗到，施比受更有福。耶誕節當天，我發現孩子們不在那麼集中精神在耶誕樹下有什麼禮物。打開禮物時，他們都在討論你。此後，我們不斷談到你。〔安德魯來以後〕孩子們了解到生活並非永遠輕鬆美好。他們也學到，人生在世，就是要互相幫助，關心別人。

 

〔安德魯來以後〕的每個耶誕節，我和孩子們都去買禮物送給弱勢孩子。我先生也捐更多錢給救世軍，買更多雜貨食物捐到食物銀行。而且我常常想到你。你應該已經十七歲了，我不知道你是否已經選擇走上人生的另一條路。我也想知道，今年，耶誕樹下是否有你的禮物。那天，我可以自掃門前雪，不管你的閑事。我很高興我並沒有那麼做。你送我們一份永遠的耶誕節禮物，永遠與我們家人同在。

 

好好照顧自己。

 

羅莉上